不知为什么，曼希沃忽然改变了主意。使劲摸着孩子的头算是跟他开玩笑，克利斯朵夫讨厌这类的亲热，使克利斯朵夫大为惊奇。人家无论怎么问他，他总本正经的回答说：全不是音乐，他不但赞成祖父把克利斯朵夫的灵，
“你瞧。而且花了几晚功夫亲自把乐稿â；可是他看到父亲的确很快活，不知道为什么。
他颇有宗教思想，完全相信母亲说的话，可以进入天国的乐园，如果它是虔敬的，说灵魂在死后升到เ上帝前&#x。但他对于这个旅行非但不受吸引，倒反害怕。他点不羡慕那ว些孩子，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被上帝召了去，照母亲说是上帝奖赏他们。他快睡熟的时候，不免心惊胆战，唯恐上帝对他也这么来手。骤然之间离开了暖和的床，给拉到空中带到上帝ຓ前面：定是挺可怕的。在他想象中ณ，上帝有如颗起大无比的太阳，讲话的声音象打雷般：那不是大大的受罪吗？眼睛，耳朵，整个的灵魂，都会给烧掉的！何况上帝还会惩罚；谁保得了呢？除此以外，还有多少可惊可怖的事，他虽然不大了了，可是从谈话中能ม猜到：身体要给装进口匣子，孤零零的躺在个窟窿里，在平时人家带他去做祷告的可厌的公墓上，举目无亲天哪！天哪！多惨啊！
在这片沉闷的黑暗中，在刻๑浓似刻的令人窒息的夜里，象颗明星流落在阴暗的空间，开始闪出那照耀他生的光明：音乐，神妙的音乐！
他跟着祖父在教堂里。他闷得慌。他很不自在。人家不准他动。那些人起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然后又起静默了。他们都摆着副又庄严又沉闷的脸。这可不是他们平时的脸啊。他望着他们，不免有些心虚胆怯。邻居的老列娜坐在他旁边，装着凶恶的神气，有时他连祖父也认不得了。他有点儿怕，后来也惯了，便用种种方法来解闷。他摇摆身子，仰着脖子看天花板，做鬼脸，扯祖父的衣角，研究椅子坐垫上的草秆，想用手指戳个窟窿。他听着鸟儿叫，他打呵欠，差不多把下巴颏๕儿都掉下来。
他在家里，坐在地上，把手抓着脚๐。他才决定草毯是条船，地砖是条河。他相信走出草毯就得淹死。别ี人在屋里走过的时候全不留意，使他又诧异又生气。他扯着母亲的裙角说：“你瞧，这不是水吗？干吗不从桥上过？"——所谓桥是红色地砖中间的道道的沟槽。——母亲理也不理，照旧ງ走过了。他很生气，好似个剧ຕ作家在上演他的作品时看见观众在台下聊天。
可是他计算错了：他已๐经到了生命的终点。这当然是谁也没想到เ的。八十多岁的人，头发还没有掉，白发中间有几簇还是灰的，浓密的胡子也有好些全黑的。牙齿虽然只剩了十来颗，但咬嚼起来还挺有劲。要看他吃饭的神情才有意思呢。他胃口很好，虽然责备曼希沃纵酒，他自己喝起来量也是挺大的。他特别ี喜欢摩泽尔河带出产的白酒。至于葡萄酒，啤酒，苹果汁，凡是上帝创造的切可口的东西，他都很欣赏。他可决不糊涂到把理性掉在酒杯里，他是有节制ๆ的。固然，象他那种宽大的尺度，换了比较脆弱的理性，也得在酒杯里惨遭灭顶的了。他目力很好，脚๐下很健，忙来忙去的不怕疲倦。六点起床，梳洗非常到家：因为他很重视规矩跟身分。他自个儿在家过活，切都亲自动手，绝对不要媳妇来管他的事；他打扫卧室，煮咖啡，缝钮扣，敲打，粘贴，修理；光穿着件衬衣在屋里来来往往，上上下下，响亮的男低音嗓子刻不停的唱着，还加上些做歌剧ຕ的手势。——随后他出门了，不管是什么天气。他去办他的事，件也忘不了，但他是难得准时的：不是在街头巷尾跟熟人絮絮不休，便是和他忽然记起了面貌的邻妇说笑打趣：因为他既喜欢老朋友，也喜欢年轻娇艳的脸蛋。他这样的东待下，西留下，从来不知道时间。可是他决不错过用餐的时刻：他到เ处可以吃饭，根本不用人家邀请。他要到晚上天黑了，把孙儿们看饱之后才回去。他躺在床上，在未曾阖眼之前打开破旧的圣经来念页；半夜里——因为他每觉不过睡两个ฐ钟点，——他起来拿本冷摊上买来的旧ງ书：不管什么历史，神学，文学，或科学，翻到哪里便念几页，也不管有趣没趣；他不大明白书中的意义，可字不肯放过，直念到重新睡着时候。星期日他上教堂去望弥撒，带着孩子们散步，玩着滚木球的游戏。——他从来不闹病，除非脚指里有些痛风，使他夜里在床上念着圣经的时候咒骂几声。他仿佛可以这样的活到百岁，他觉得也没有理由不超过百岁；人家说他将来定百岁而终，他可认为对于上帝ຓ的恩惠绝对不应当指定界限。唯有他的容易流泪和越来越坏的脾气，才显出他的老态。只要点儿不耐烦，他就会暴跳如雷：红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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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短短的脖ๆ子都变了紫红；他怒气冲冲的叫吼着，直到气都喘不过来才停下。家庭医生是他的个老朋友，劝他保养身体，把脾气与胃口都节制ๆ些。但他象所有的老人样固执，为ฦ了表现大无畏精神，反而更放纵了；他嘲笑医药，嘲笑医生。他表示全不把死放在心上，说起话来也味夸口，证明他绝对不怕死。个很热的大暑天，他喝了许多酒，又跟人家争论了番๘，回到家里在园子里作工。平时他就喜欢翻泥巴。那天，他秃着脑袋，晒着大太阳，争论的怒意还没消เ下去，气愤愤的掘着地。克利斯朵夫坐在绿荫下面，手里拿着本书，可并不看；他听着催人入梦的蟋蟀的鸣声出神，心不在焉的望着祖父的动作。老人背对着他，弯着腰在那儿拔草。克利ำ斯朵夫突然看见他站起来，手臂乱动了阵，就象石块似的扑倒在地下。他当时竟想笑出来，可是看见老人躺着不动，他就叫他，跑过去使劲摇他。慢慢的他害怕了。他蹲下身子，想把倒在地下的大脑袋捧起来。可是它重得不得了，再加孩子浑身哆嗦，简直没法挪动。后来他看见望上翻过去的，颜色惨白，淌着鲜血的眼睛，他吓得身子都凉了，马上大叫声，松手把祖父的头丢下，魂不附体的站起身子，望外奔逃，边嚷边哭。有个过路人把孩子拦住了，克利斯朵夫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指着屋子，那人就走进大门，孩子也跟在后面。住在邻近的人听见叫喊也走来了。霎时园子里挤满了人。大家踏着花草，俯在老人身上抢着说话。两ä三个男人把他从地下抬起。克利斯朵夫站在屋门口，脸朝着墙，拿手蒙了脸，他怕看，又禁不住要看；众人抬着祖父走过的时候，他在指头缝里瞧见老人巨大的身体象堆软绵绵的东西：条胳膊垂在地下；脑แ袋靠在个打抬的人膝上，抬的人走步，脑袋就跳下；面部浮肿，沾满了泥土，淌着血，张着嘴，眼睛挺可怕。孩子看了又大叫声，逃了。他口气奔到自己家里，好似有人追逐般。他直着嗓子叫出凄厉的声音，冲进厨房。母亲正在剥洗蔬菜。他扑上去，拚命搂着她向她求救，嚎啕大哭，脸扭做了团，话也不能ม说了。但他开口，母亲就明白了，马上脸色发白，让手里的东西都掉在地下，言不发的奔了出去。
克利斯朵夫个人靠着柜子，哭个不休。小兄弟们都在玩耍。他不大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想着祖父，只想着那些可怕的景象，唯恐人家要他回去再看。
果然，到了傍晚，两个小兄弟在屋里淘气淘够了，嚷着玩厌了，肚子饿了的时候，鲁意莎急急忙忙回家，拉着他们往祖父家里去。她走得很快；恩斯德与洛陶夫照例嘀嘀ถ咕咕；可是母亲吆喝的口气那么凶，他们不敢出声了。他们本能的感到种恐怖：进门的时候起哭了。天色还没完全黑；落日最后的微光照在屋内，照在门钮上，镜子上，挂在外间半明半暗的壁上的小提琴上，变成种异样的反光。老人卧房内点着支蜡烛；摇曳的火焰和惨淡的暮色交错之ใ下，室内的阴影愈加令人窒息了。曼希沃坐在窗下大声哭着。医生弯着腰站在床前，遮掉了床上的人。克利斯朵夫心跳得要爆裂了。鲁意莎教孩子们跪在床边。克利斯ั朵夫大胆觑了眼。在下午那幕之后，他准备看到些更可怕的景象，所以气之下他差ๆ不多松了口气。祖父动不动的好似睡在那ว儿。孩子念之间以为祖父病好了。但他听到急促的呼吸，细看之下又看见那张肿大的脸上有个跌得紫红的伤痕，才明白祖父是快死了，而他又开始哆嗦起来。他边照ั母亲的吩咐做着祷告，希望祖父病好，边却又默祷着，要是祖父不能好，那末希望他现在这样就算是死了。他对于以后要发生的事恐怖到极点。
老人自从跌交之后就失了知觉。他只清醒了忽儿，那忽儿恰好使他明白自己的情形：而这真是惨极了。神甫已经到场替他做着临ภ终祷告。老人给扶起来靠着枕头；他好容易睁开那不听指挥的眼睛，大声呼着气，莫名片妙的瞪着火光和众人的脸；然后他脸上突然表示种难以形容的恐怖，张开嘴来结结巴巴๒的说：
“哦，那末那末，我是要死了吗？”
那沉痛的音调直刺克利斯朵夫的心，使他永远忘不了。老人不再说话，只象小孩儿样的哼哼嗐嗐。接着他又昏过去，但呼吸更困难了；他呻吟叫苦，双手乱动，仿佛在抵抗那个要他长眠不起的睡眠。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中，他叫了声：
“妈妈！”
多沉痛啊！跟克利ำ斯朵夫样，老人竟会呼天抢地的喊他的母亲，喊他从来没提到เ过的母亲：这岂不是对着最大的恐怖作次最大而无益的呼吁吗？他似乎安静了会，心中又闪出道微光。那双重甸甸的眼睛，虹彩仿佛都散掉了，和孩子吓呆了的眼睛碰在处，忽然亮了起来。老人挣扎着想笑，想说话。鲁意莎拉着克利ำ斯朵夫走近床边。约翰·米希尔扯了扯嘴唇，想用手摸孩子的头。可是他又立刻昏迷，从此完了。
孩子们被赶到隔壁房里，大家很忙乱，没有功夫照顾他们。克利斯朵夫，由á于愈怕愈想看的心理，站在半开半阖的门口偷觑看，看那张凄惨的脸仰倒在枕上，好象被股残暴的力紧ู紧掐着脖子脸上的皮肉越来越瘪下去了生命渐渐的陷入虚无，仿佛是有个唧筒把它吸得去的痰厥的声音教人毛骨悚然，机械式的呼吸象在水面上破散的气泡，这最后几口气表示灵魂已经飞走而肉体还想硬撑着活下去。——然后脑袋望枕旁滑，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直到几分钟็以后，在嚎啕声，祈祷声，和死亡所引起的纷乱中ณ，鲁意莎才瞥见克利斯朵夫脸色发青，嘴巴抽筋，眼睛睁得很大，抓着门钮，身子在那儿抽风。她奔过去，他马上在她怀里发厥了。她把他抱走。他失去了知觉。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见自己躺在床上，因为陪的人走开了忽儿，吓得直叫，又发了病，昏了过去，当夜和明天天都有热度。最后，他安静下来，到第二天晚上睡着了，直睡到第三天下午。他觉得有人在房里走动，母亲戚在床上拥抱他；也仿佛远远的有柔和的钟声。可是他不愿意动弹；他好象在个梦里。
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高脱弗烈特舅舅在床前坐着。他疲倦极了，什么也想不起。但过了会，记忆又回复了，他哭了。高脱弗烈特走过来拥抱他。
“怎么啦，孩子？怎么啦？"他轻轻的说。
“哎哟！舅舅，舅舅！"孩子紫紧的靠着他，哼个不停。
“哭罢，"舅舅说，"你哭罢！”
他也跟着哭了。
克利ำ斯朵夫哭得心中ณ松快了些，揉着眼睛，望着舅舅。舅舅知道他要问什么事了，便把手指放在嘴上，说道：“别问，别说话。哭是对你好的。说话是不好的。”
孩子定要问。
“问也没用，"舅舅回答。
“只要问件事，件就够了！”
“什么呢？”
克利斯朵夫犹豫了会，说：“哎，舅舅，他现在在哪儿呢？”
“孩子，他和上帝在起。”
可是克利斯朵夫问的并不是这个。
“不，您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问他，他在哪儿？”他是指肉体。
他声音颤动的又问：
“他还在屋子里吗？”
“今儿早上已经给葬了，我们那亲爱的人，"ิ高脱弗烈特回答。"ิ你没听见钟声吗？”
克利斯朵夫松了口气。但过后想到เ从此不能再看见亲爱的祖父，他又非常伤心的哭了。
“可怜的孩子！"高脱弗烈特不胜同情的望着他。
克利斯朵夫等着舅舅安慰他；可是舅舅毫无举动，他觉得安慰也是没用的。
“舅舅，"孩子问，"难道您不怕这个吗，您？”他心里真希望舅舅不怕，并且告诉他怎么样才能ม不怕！
但高脱弗烈特好似担了心事。
“嘘！"他声音也有点变了
“怎么不怕呢？"他停了会又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就是这么回事。只能忍受啊。”
克利斯朵夫摇摇头，表示不接受。
“只能忍受啊，孩子，"ิ高脱弗烈特又说了遍，"ิ他要这样就得这样。他喜欢什么，你也得喜欢什么เ。”
“我恨他！"克利斯ั朵夫对天晃着拳头，愤愤的说。
高脱弗烈特大惊之下，叫他住嘴。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对刚才说的话怕起来，便跟着舅舅同祈祷。但他心里怀着腔怒火，虽然念念有词的说着卑恭的话，暗中对那可怕的事，和造成那ว可怕的事的妖魔似的主宰，恨到了极点，只想反抗。
多少的日子过去了，多少的雨夜过去了：在新า近翻动过的泥土底下，可怜的老约翰·米希尔孤零零的躺着。当时曼希沃几次三番的大号大哭，可是不到星期，克利斯朵夫听见他又在高高兴兴的笑了。人家提到死者的名字，他立刻๑哭丧着脸，但过了会，又指手划脚的说起话来，挺有精神了。他的悲伤是真的，但不可能教自己的心绪老是那么抑郁。
懦弱隐忍的鲁意莎，对什么都是逆来顺受的，就声不响的接受了这桩不幸。她在每天的祷告中ณ加了段祷告，按着时候去打扫墓地，仿佛照顾坟墓也是她家务中的部分。
高脱弗烈特对于老人长眠的那小方地的关心，真教人感动。他要来的话，总带件纪念物，不是亲手做的十字架，便是约翰·米希尔生前喜欢的什么花。这种事他从来不忘记，而且老是瞒着人去做的。
鲁意莎有时带着克利斯朵夫同上公墓。那块肥沃的土地，阴森森的点缀着花草树木，在阳光中发出股浓烈的气味，和萧萧哀吟的柏树的气息混在起。克利ำ斯朵夫厌恶那块地，厌恶那些气味，可是不敢承认，因为ฦ他觉得这表示自己怕死，同时对死者不敬。他非常苦闷。祖父的死老压在他心上。好久以前他就知道什么叫做死，久已想过死，也久已害怕死，但还没有见过死的面目。而个人对于死直要亲眼目睹之ใ后，才会明白自己้原来无所知，既不知所谓死，亦不知所谓生。切都突然动摇了；理智也毫无用处。你自以为活着，自以为有了些人生经验；这下可发觉自己什么都没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原来你是在个自欺其人的幕后面过生活，而那ว个幕是你的精神编织起来，遮掉可怕的现实的。痛苦的观念，和个人真正的流血受苦毫不相千。死的观念，和路挣扎路死去的灵肉的抽搐也毫不相干。人类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智慧，和现实的狰狞可怖相比之下，只是些木偶的把戏；而所谓人也只是行尸走肉，花尽心机想固定他的生命，其实这生命每分钟都在腐烂。
克利斯朵夫日夜想着这个问题。祖父临ภ终的景象老是在他的记忆中ณ，他还听到เ那可怕的呼吸。整个的天地都改变了，仿佛布满着片冰雾。在他周围，不论转向哪边，总觉得那盲目的野兽有股血腥气吹在他脸上；他知道有种毁灭切的力威胁着他，而他无办法。但这些念头非但压不倒他，反而激其他的愤怒与憎恨。他没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性格，只知道低着头向"不可能ม"直撞过去。虽然撞得头破血流，虽然眼看自己不比敌人高强，他还是不断的反抗痛苦。尔今尔后，他的生活就是对命运的残酷作着长期的斗争，因为他不愿意忍受那个命运。
正当他被死的念头缠绕不休的时候，生活的艰难可把他的思想转移了目标。家庭的衰落向被老祖父挡着，他不在之后就发不可收拾了。克拉夫脱家最大的财源与老人同归于尽；贫穷的苦难进到家里来了。
而曼希沃还要火上添油。他非但不加紧工ื作，并且因为摆脱了唯的管束，反而加深了嗜好。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挣的钱也从来不带个回家。教课的差事差不多已经完全丢了。有次，他酩酊大醉的到个ฐ女学生那里去上课：从此就没有家再要他上门。至于乐队的差ๆ事，人家只为了看在他故世的父亲面上，才勉强让他保留着；但鲁意莎担心他随时可能出点乱子，给人撵走。而且人家已经把开差的话警告过他了，因为有几晚他在戏快完场的时候才赶到，还有两三次他完全忘了，根本没去。再说，他有时发啤酒疯来，心痒难熬的只想说些傻话或做些傻事。那时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有晚台上正演着女武神，他竟想拉起小提琴协奏1曲来！大家好容易才把他拦住了。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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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演戏的时候，为了戏文里的，或是为了脑筋里忽然想起的好玩事儿，他居然哈哈大笑。他教周围的同事乐死了。大家看他会闹笑话，许多地方都原谅他。但这种优容比严厉的责备更难受。克利斯朵夫看了简直置身无地。
1女武神为瓦格纳所作尼勃龙根的指环四部曲中的第二出歌剧。
那时孩子已经当了第小提琴手。他设法监视父亲，必要时还代他的职务，在他发酒疯的日子要他住嘴。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还是不理不睬；否则醉鬼知道有人瞧着，就会做鬼脸，或是长篇大论的胡说阵。克利ำ斯朵夫只能掉过头去，唯恐看到他做出什么疯疯癫癫的事；他想聚精会神只管自己้的工作，可总免不了听见父亲的瞎扯和旁้人的哄笑。他急得眼泪都冒上来了。那ว些乐师也是好人，发觉了这情形，对孩子很表同情，便放低笑声，不在克利斯朵夫面前谈论他的父亲。但克利斯朵夫觉得他们是可怜他，知道只要自己走，大家马上就会嘲笑的；他也知道父亲已๐经成为全城的话柄。他因为无法阻止，好象受着刑罚样。戏完场以后，他陪着父亲回家：教他抓着自己的手臂，忍着他的唠叨，想遮掉他东倒西歪的醉态。可是这样的遮掩又瞒得了谁呢？纵使费尽心机，他也不容易把父亲带回家里。到了街上拐弯的地方，曼希沃就说跟朋友们有个ฐ紧急的约会，凭你怎么劝，他非去不可。而且还是谨慎些，少说几句为妙，否则他拿出父亲的架子骂起来，又得教街坊上推出窗来张望了。
所有家用的钱也给他拿去花掉。曼希沃不但拿自己挣来的钱去喝酒，还把女人和儿子辛辛苦苦换来的钱也送到酒店里去。鲁意莎常常流泪，但自从丈夫恶狠狠的说家里没有件东西是她的，她嫁过来根本没有带个钱，她就不敢抗拒了。克利斯朵夫想反抗：曼希沃却打他嘴巴，拿他当野孩子看待，把他手里的钱抢了去。孩子虽然不足十三岁，身体却很结实，对于这种训责开始咕噜了；可是他还不敢抗争，只能ม让父亲搜刮ุ。母子俩唯的办法是把钱藏起来。但曼希沃心思特别ี灵巧，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有办法把藏的钱给找出来。
不久，光是搜刮家里的钱也不够了。他卖掉父亲传下来的东西。克利斯朵夫好不痛心的眼看着书籍，床，家具，音乐家的肖像，件—件的给拿走。他句话也不能说。有天，曼希沃在祖父的旧钢๐琴上猛烈的撞了下，揉着膝盖，愤愤的咒骂，说家里简直没有转动的余地，所有的旧东西非出清不可；那时克利斯ั朵夫可大声嚷起来了。不错，为了卖掉祖父的屋子，卖掉克利ำ斯朵夫童年时代消เ磨了多少美妙的光阴的屋子，把那边的家具搬过来以后，家里的确很挤。而那架声音发抖的旧钢琴也的确不值什么เ钱，克利斯ั朵夫早已不用，现在弹着亲王送的新琴了。但不管那琴怎么破旧，怎么老弱，总是克利斯朵夫最好的朋友：音乐那个无穷的天地是它启示的；音响的世界是在它变黄了的键盘上发见的；而且它也是祖父留下的个纪念，他花了好几个月为孙儿修理完整：那是件神圣的东西。所以克利ำ斯朵夫抗议说父亲没有权利ำ卖掉它。曼希沃叫他住嘴，他却嚷得更凶，说琴是他的，谁也不能动的。他这么เ说是准备挨打的。但父亲冷笑着瞪了他眼，不作声了。
第二天，克利斯朵夫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他回到家里觉得很累，但心绪还不坏。他看到เ小兄弟们的眼神好似在暗中笑他，未免奇怪。他们假装专心百万\小!ำ说，可是偷偷的觑着他，留神他的动作，要是被他瞪上眼，就起低下头去百万\小!说。他以为他们又在捣什么鬼了，但他久已习惯，也就不动声色，决意等发觉的时候照例把他们揍顿。他便不再追究，只管跟父亲谈话；父亲坐在壁炉旁้边，装出平日没有的那种关切，问着孩子当天的事。克利斯ั朵夫边说话，边发见父亲暗中和两个小的挤眉弄眼。他心里阵难受，便奔到自己房里钢琴不见了！他好不悲痛的叫了声，又听见小兄弟俩在隔壁屋里匿笑，他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脸，立刻冲到他们面前，嚷着：
“我的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