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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2:国命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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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函谷关外苏秦奇遇(1 / 2)
一切就便,觉得这老夫子来得实在扫兴。但这孟子乃儒家大师๲,王宫中门大开,若因行猎不见,传扬开去可是大损声望,魏国正当用人之际,如何拒绝得这样一个ฐ招牌人物?思忖有顷,魏惠王率领ๆ陪猎大臣迎出宫来:倒是快捷非,仪仗迎接孟夫子。”片刻之间,早ຉ已准备好的行猎鼓乐手列队奏乐่,算得上,魏惠王对公子卬无可奈何地,

魏惠王大为,“撤消行猎。

张仪出山归家,不到四十岁的母亲却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妪了。偌大庄园,只有一个老管家带着三个ฐ仆人料理。在家侍奉母,决心搁置功业,张仪心痛不已๐。谁想母亲却是个刚强不过的女人,见张仪守在家里不出门,便知儿子心思。一日,母亲命小女仆唤来张仪,开门见山问:“仪儿,你修学十余年,所为何来?”

老人已经站了起来,看着茫然若有所思的儿子,淡淡地说了一句:“母国为根,理根为ฦ先。”说完便径自走了。

“国中ณ难道无人乎?”

城外原野的东南处,一片柳林刚泛青绿,在枯黄的原野上鲜嫩醒目。柳林深处,掩映着一片青色砖瓦的大庄园。庄园外的土地沟洫纵横,井田中耕牛点点,歌声隐隐。庄园内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在慵懒困窘的洛阳郊๦野,这片庄园却是难得的一片兴旺。

嬴虔没有料错。新君嬴驷所想,正是以老臣请辞为ฦ契机来盘整朝局。景监是上大夫,商君时期实际主持日常国政的中枢大臣;车英是国尉,掌握着军政实权;两人一文一武,执掌了秦国枢要。嬴驷要有任何出新า举ะ措,都不可能越过这两根梁柱。嬴驷不乏识人眼光,丝毫不怀疑这两位老臣的忠诚,但却总觉得很是别扭。他们对商君,有一种近乎对尊神๰一样的景仰,处置国务言必称“商君之法”而不越雷池半步,与嬴驷更上层楼开创自己้功业的宏图大志,总是有所疏离;因了知道这两ä人早有辞官之意,嬴驷也就没有急于动手转移权力;今见两人同时请辞,商鞅的阴影又在他心头隐隐游移,仔细思量,此事只在迟早,何不顺水推舟,自己的新朝新功也早日开始?主意一定,当即实施,而且一如当年商君说公父变法之名言“大事赖独断而不赖众谋”,竟连伯父嬴虔也没有与之ใ商议。嬴驷向秦国朝野发出了一个威严的信号:最高权力牢牢掌握在国君手里,任何人也不能动摇!

当夜晚再次来临,老甘龙进了浴ภ房,开始了斋戒沐浴。这是一种古礼,在特别ี重大的事情之前๩尽戒嗜欲洁净身体,此所谓“齐戒以告鬼神,洁身以示ิ庄敬”。老甘龙本来就欲念全消,此刻更是平静,枯瘦如柴的身子泡在硕大的木盆中,淹没在蒸腾的水雾中,竟恍恍惚惚的睡去了……隐隐约约的,外边有杜挚的哭声和哄哄嗡嗡的说话声,良久方散。可是,老甘龙还是没有出来。

可是,三天过去了,嬴驷竟然没有露面。

“好!”嬴驷亲自掩上了书房大门,回身笑道:“我说完了,你要是还不愿去,许你辞官。”便坐在了书๰案前,一口气秘密交代了整整一个时辰。

“老太师接见诸位大人——!”偏在这乱纷纷之ใ际,家老走出正厅高高喊了一嗓子。

“郡守……”山甲脸຀上一抹,甩出一把泪水汗水雪水,嘶哑的喊了一声:“弟兄们,小心了!商君回家要平安!”

过得片刻,又是大嫂送来酒菜,苏代苏厉相陪,加上绯云共是五人。酒过三巡,寒暄已了,张仪慨然道:“苏兄,我一路西来,多听国人赞颂,言说周王赐苏兄天子轺车。不想这奄奄周室,竟还有如此敬贤古风?苏兄先入洛阳,这步棋却是高明!”

苏秦释然一笑:“你我共议,何曾想到เ先入洛阳?此乃家父要先尽报国之意,不想王城一行,方知这个危世天子,并非‘昏聩’二字所能概括。一辆轺车价值几何?却并非每个国君都能办到的。在我,也๣是始料未及也。”

“一辆天子轺车,愧煞天下战国!”张仪拍案,竟是大为感慨。

苏秦心中一动,微笑道:“轺车一辆,何至于此?莫非张兄在大梁吃了闭门羹?”

张仪“咕!”的大饮了一爵兰陵酒,掷爵拍案道:“奇耻大辱,当真可恨也!”便将大梁之行的经过详说一遍,末了道:“可恨者,魏王竟然不问我张仪有何王霸长策,便赶我出宫!一个形同朽木的老孟子,也值得如此礼遇么?”

苏秦素来缜密冷静,已经听出了个中要害,慨然拍案道:“张兄何恨?大梁一举,痛贬孟子,使魏王招贤尽显虚伪,岂非大快人心?以我看,不出月余,张仪之名将大震天下!”又悠然一笑:“你想,那ว老孟子何等人物?以博学雄辩著称天下,岂是寻常人所能骂倒?遇见张兄利口,却竟落得灰头土脸!传扬开去,何等名声?究其实,张兄彰的是才名,实在远胜这天子轺车也!”

张仪一路行来,心思尽被气愤湮没,原未细思其中因果,听得苏秦一说恍然大悟,便开怀大笑道:“言之有理!看来,你我这两个钉子都碰得值。来,浮一大白!”说着提起酒坛,亲自给苏秦斟满高爵,两人一碰,同时饮干,放声大笑。

这一夜,苏代、苏厉等早早就寝。苏秦与张仪却依然秉烛夜话,谈得很多,也谈得很深,直到月隐星稀,雄鸡高唱,二人才抵足而眠,直到日上中天。

第二日,张仪辞别,苏秦送上洛阳官道。拙朴的郊亭生满荒草,二人饮了最后一爵兰陵酒,苏秦殷殷道:“张兄,试剑已罢,此行便是决战了,你东我西,务必谨慎。”

“你西我东,竟是背道而驰了。”张仪慨然笑道:“有朝一日,若所在竟为敌国,战场相逢,却当如何?”

“与人谋国,忠人之事。自当放马一搏。”

“一成一败,又当如何?”

“相互援手,共担艰危。生无敌手,岂不落寞?”

张仪大笑:“好!相互援手,共担艰危。这便是苏张誓言!”伸出手掌与苏秦响亮一击,长身一躬,一声“告辞”,便大袖一挥,转身登车辚辚而去。

送走张仪,苏秦回庄已是日暮时分。连日来诸事齐备,明日就要起程西去了,苏秦想了想,今夜他只有两ä件事:一是拜见父亲,二是辞别妻子。父亲与妻子

,是苏秦在家中最需要慎重对待的两个人。父亲久经沧桑,寡言深思又不苟笑谈,没有正事从来不与儿子闲话。所以每见父亲,苏秦都必得在自己将事情想透彻之后;对妻子的慎重则完全不同,每见必烦,需要苏秦最大限度的克制,须ี得在很有准备的心境下见她,才维持得下来。

一路上苏秦已经想定,仍然是先见父亲理清大事,再去那道无可回避的敦伦关口。

苏庄虽然很大,父亲却住在小树林中的一座茅屋里。母亲于六年前不幸病逝了,父亲虽娶得一妾,却经常与妾分居,独守在这座茅屋里。从阴山草原带回来的那ว只牧羊犬黄生,倒成了父亲唯一的忠实伙伴。黄生除了每日三次巡嗅整个庄园,便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任谁逗弄也不去理会。父亲商旅出家,黄生便守侯在茅屋之外,竟是不许任何人踏进这座茅屋,连父亲的妾和掌家的大嫂也概莫能外,气得大嫂骂黄生“死板走狗”!苏秦倒是很喜欢这只威猛严肃的牧羊犬,竟觉得它的古板认真和父亲的性格很有些相似。

踏着初月,苏秦来到茅屋前๩,老远就打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几乎ๆ同时,黄生低沉的呜呜声就遥遥传来,表示它早已经知道是谁来了。待得走近茅屋前的场院,黄生已经肃然蹲在路口的大石上,对着苏秦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苏秦笑道:“好,我就站在这里了。”话音刚落,黄生便回头朝着亮灯的窗户响亮的“汪!汪!”了两声,接着便听见父亲苍老的声音:“老二么?进来吧。”苏秦答应道:“父亲,我来了。”黄生便喉咙呜呜着让开路口,领着苏秦走到茅屋木门前,蹲在地上看着苏秦走了进去,才摇摇尾巴走了。

“父亲。”苏秦躬身一礼:“苏秦明日西去,特来向父亲辞行。”

父亲正坐在案前๩翻一卷竹简,“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苏秦知道父亲脾ຆ性,也默默站着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父亲将竹简阖上:“千金之数,如何?”

“多了。”虽然突兀,苏秦却明白父亲的意思。

“嗯?”父亲的鼻音中带着苍老的滞涩。

“父亲,游说诸侯,并非交结买官,何须商贾一般?”

“用不了,再拿回来。”父亲的话极为简洁。

“父亲,”苏秦决然道:“百金足矣。否则,为人所笑,名士颜๨面何存?”

父亲默然良久,喟然一叹,点了点头:“也是一理。”

苏秦知道,这便是父亲赞同了他的主张,便撇开这件事道:“父亲高年体弱,莫得再远行商旅。有大哥代父亲操劳商事,足矣。儿虽加冠有年,却不能为ฦ父亲分忧,无以为孝,惟有寸心可表,望父亲善纳。”

父亲还是“嗯”了一声,虽没有说话,眼睛却是晶晶发亮。良久,父亲拍拍案头竹简:“最后一次。可保苏氏百年。大宗。须得我来。”说完这少见的一段长话,父亲又沉默了。

苏秦深深一躬,便出门去了。与父亲决事从来都是这样,话短意长,想不透的事不说,想透的事简说。苏秦修习๤的艺业,根基便是雄辩术,遇事总想条分缕明地分解透彻,偏在父亲面前得滤干晒透,不留一丝水气,不做一分矫情,否则便无法与父亲对话。曾有好几次,苏秦决定的事都被父亲寥寥数语便颠๲倒了过来,包括这次先入洛阳代替了先入秦国;事后细想,父亲的主ว张总是更见根本。苏秦少年入山,对父亲所知甚少,出山归来,对父亲也๣是做寻常商人看待。包括国人赞颂โ父亲让他们三兄弟修学读书的大功德,苏秦也认为,这是光宗耀祖的人之常心罢了,并非什么深谋远虑。可几经决事,苏秦对父亲刮目相看了。这次,父亲居然能赞同他“百金入秦”而放弃了“千金”主张,当真是奇事一桩!父亲绝非只知节俭省钱的庸常商人,只有确实认同了你说的道理,他才会放弃自己的主张;在平常,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今日居然变成了事实。虽然,苏秦还没有体验过说服诸侯的滋味,但在他看来,说服一国之君绝不会比说服父亲更难,今晚之ใ功,大是吉兆!

怀着轻松平和的心情,苏秦来见妻子。

这座小院落,才是他与妻子的正式居所。父亲秉承了殷商后裔的精细,持家很是独特。每个儿子加冠成婚后,便在庄园里另起一座小院居住,且不配仆役,日常生计便是各对夫妇独自料理。从大账上说,苏氏是一个整体大家。从小账上说,苏氏却是一个个小家,恰似春秋诸侯一般。如此之家,省去了诸多是非纠纷,竟是非常的和谐。苏秦从来不理家事,只觉得父亲是为了省却麻烦,也๣不去深思其中道理。

将近小院,苏秦看见了灯光,也听见了机杼声声,顿时放慢了脚步。

母亲病危将逝时,父亲做主给他娶ດ过了妻子。那时侯,苏秦还在山中修习,父亲没有找他回来奔丧守孝,他自然也无从知晓自己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妻子,是洛阳王城里一位具有“国人”身份的工师的女儿,端庄笃厚,勤于操持,很是讨老父亲与掌家大嫂的欢心。及至苏秦归来,面对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生疏女子,其尴尬是可想而知的。按照ั苏秦挥洒独行的个性,很难接受这个对自己相敬如宾的陌生妻子。

但是,这是母亲临终时给自己留下的立身“遗产”,是父亲成全母亲心愿而做出的选择,如何能休了妻子而担当不孝的恶名?对于苏秦这种以纵横天下诸侯为ฦ己任的名士,名节大事是不能大意的,身负“不孝”之名,就等于葬送了自己!当年,吴起身负“杀妻求将”的恶名,天下竟是无人敢用。“不孝”之名,几乎ๆ就等于“不忠”!一个ฐ策士如何当得?反复思忖,苏秦终于默默接受了这个妻子。但苏秦却常常守在自己้的瓦釜书๰院,极少“回家”与妻子尽敦伦之礼。仿佛心照不宣一般,父亲、大哥、大嫂与所有的家人,都从来不责怪或提醒苏秦;甚至妻子自己,也从来不到书院侍奉夫君;在苏秦的生活中,似乎根本没有一个妻子的存在。

如今要去游说诸侯,不知何年归来,全家上下视为大事。惟独妻子依然故我,只是默默地帮着大嫂为ฦ苏秦整理行装,见了苏秦也依然是微笑做礼,从来不主ว动问一句话。苏秦突然觉得心有不忍,也๣从家人欲言又止的语气与复杂的眼神中,悟到了他们对自己的期待。夫妻乃人伦之首,远行不别妻,也真有点儿说不过去……

机杼声突然停了,妻子的身影站了起来,走了出来,却掌着灯愣怔在门口:“你?你……有事么?”

“明日远行,特来辞别。”苏秦竭力笑着。

妻子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手中的灯却移到了腋下,她的脸骤然隐在了暗影中:“多谢……夫君……”

“我,可否进去一叙?”苏秦的心头突然一颤๶。

“啊?”妻子的胸脯起伏着喘息着:“你,不是就走?夫君,请……”

借着朦胧的月光和妻子手中的灯光,苏秦隐约看见了院子里整洁非常:一片茂密的竹林前立着青石砌起的井架,井架前搭着一片横杆,上面晾满了浆洗过的新布๧;井架往前丈余,便是一棵枝叶茂盛的桑树,树下整齐摆放的几个ฐ竹箩里传来轻微的沙沙声;东手两间当是厨屋,虽然黑着灯,也能感到เ它的冷清;西手四间瓦屋显然是机房和作坊,墙上整齐地挂着耒锄铲等日຅常农具,从敞开的门中隐约可见一大一小两架织机上都张着还没有完工的布帛;上得北面的几级台阶,便是四开间三进的正房。第一进自然是厅堂,第二进是书房,第三进便是寝室。轻步走进,苏秦只觉得整洁得有些冷清,似乎ๆ没有住过人的新房一般。

妻子将他领ๆ到厅堂,局促得满脸通红:“夫君,请,入座吧。我来煮茶,可好?”

苏秦还没有从难以言传的思绪中摆脱出来,迷惘地点点头,便在厅中转悠。妻子先点起了那盏最大的铜灯,厅堂顿ู时亮堂起来;又匆匆出去找来一包木炭,跪坐在长大的案几前๩安置好鼎炉、陶壶、陶杯,便开始煮茶。苏秦已经稍许平静下来,便坐在妻子对面默默地看着她煮茶。明亮的灯光照ั着窘迫的妻子,苏秦竟有些惊讶了!这个ฐ他从来没有正眼细看过的妻子,竟然很美!五官端正,额头宽阔,体态婀娜丰满,虽然不是樱桃小口,稍厚的嘴唇与稍大的嘴巴配在满月般的脸຀庞上,却也温厚可人;一身布衣,一头黑发,不加丝毫雕饰,却自然流漏出一副富丽端庄的神态;若在春日踏青的田野里,如此一个ฐ布衣女子唱着纯情的《国风》,洒脱无羁的苏秦说不定便要追逐过去,忘情地唱和盘桓……

“啊!”妻子低低的惊呼了一声。窘迫忙乱的她,竟被鼎炉烫了手指!

苏秦恍然醒过神๰来,不禁关切道:“如何?我看看。”拉了妻子的手便要端详,妻子却紧张地抽了回去,歉意笑道:“茶功生疏了,夫君鉴谅。”

这一下,苏秦也略有尴尬,笑道:“擦少许浓盐水,会好一些的。”

“夫君,你却如何知晓此等细务?”

“山中修学,常常游历,小疾小患岂能无术?”

“啊——”妻子抬头望着苏秦:“那ว……夫君须得珍重才是。”

苏秦笑笑:“这个自然。”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看着妻子紧张得额头上渗出了晶晶细汗,脸颊上也有慌乱中沾抹上的木炭黑印,苏秦心中一动,猛然想用自己的汗巾๢给她沾去汗水,拭去木炭灰!手已触到汗巾,看着妻子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神色,却又无论如何拿不出手来,沉吟再三道:“不要煮茶了,说说闲话吧。”

“夫君初归,当有礼数,岂能简慢?”妻子低头注视着鼎炉,声音很轻。

“一日,能织几多布?”苏秦想找个ฐ话题。

“一日丈三,三日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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