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一,
“谈到东坡,药物鲊酱等皆无,厄穷至此,委命而已。老人与过子相对,仲虎嚎啕大哭,说到此,如两苦行僧尔。未殁于天涯绝处,本是幸事,归途却归于冥冥,憾甚啊……”
“不过二郎还是先说说,你是怎么用一贯二百文买到这么多酒菜的,我记得海棠楼的林掌柜可没这般豪爽……”
杂货铺里没人,王冲扬声招呼了好一阵,一个ฐ老婆子才笑呵呵地露了面,听铺子后面的动静,之ใ前像是在跟谁聊天。
一炷香即将燃尽,林大郎的算盘声变得有些滞重,而宇文十六身前的桌子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筷子占满,人更是面色酡红,额头生汗。
鲜于萌点点脑แ袋,非常“遗憾”地道:“人虽好了,脑子却不好使了,唉……可怜哪……”
长者赐,不敢辞,何况是老子给儿子取的名。要惹得王彦中恼了,非要死扣在身上,那就麻烦了。
红褶裙绿褙ທ子,头上金银闪烁的黄牙婆故作沉痛地叹息道:“王秀才,莫要死撑颜面了。你那二郎了疯,烧了王相公家的牌坊,还能过得下日子吗?你堂弟夫妇都被王相公家逼死了,你还不寻思避祸?”
王彦中满脑子还是延续族脉的念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自己้的儿女,目光滑过了王冲,落在虎儿身上。
王彦中敛容:“怎么回事?”
老者虽是在说匾额,却像是在论朝局,目光隐有迷离:“如十三叔所料,朝廷虽复了歧公名谥,郑达夫也再回西府,可蔡元长也复了相。朝中ณ小人再有了魁主,这匾额难说还能稳稳挂在上面,现在么……”
好一阵后,大家才反应过来,虎儿和瓶儿欢呼雀跃,王冲也是惊喜交加。王秀才居然还活着!这就意味着……意味着太多事了,总之ใ他可以轻松了。
孙四郎还以为王冲是畏怯而退,闲闲挥手道:“绑人……小心别伤着了,小秀才终究是斯文人,咱们也得斯文办事。”
“罢了,待此事了结,就去灵泉找人吧,不管死活,总得有个交代。”
“王二郎那契书是假的!作不得数!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非要整死我你才甘心!?”
一番对话,心胸涤荡,心气也不一样了。邓五热烈地道:“这处林院是二郎的祖业,怎么也不能丢掉!咱们这番都得出上死力!”
何三耳眼瞳紧缩声音也有些干涩了“先生是说……有人指使王二郎拐着弯地给我们华阳王氏身上泼污?”
待她回过神来何三耳已起身进了内堂举ะ步要追被刘盛拦住了“明天一早记得到县衙前侯着再要三叔等可就不是小事了天色已๐晚姨娘请回吧”
“以前你爹还在那些人也没敢急着催债现在……唉”
刘盛劈头就是一顿ู呵斥王何氏皮笑着赔罪连连刘盛没把她当姨娘待她也不敢把人家真当侄儿。刘ถ盛口里的三叔正是何三耳听他念叨着被何三耳派下的重任自是极受重用。
再想及王秀才王十一什么也不顾了把王麻子夫妇的恶事说了个透末了再道“这林院就是你们兄妹最后一处家产要再没了还怎么过日子?别让王麻子沾这事了不管是盘缠还是之后办事的钱我去跟村里人说给二郎你凑出来”
王何氏侧着脸道“有个屁的机会前些日子我就给何三耳递了消息正侯着他有空见我。刘盛说王相公家的大老爷快回来了要找块清净地方作墓地那ว林院正合适何三耳要定了。”
于保正被保丁扶起来恨声骂着当然不对劲这是王二郎的声音王二郎在诵书怎么在王麻子夫妇嘴里就成了疯子呢?
从王麻子夫妇住过的屋子里搜出一大瓦罐隔夜米饭十来个鸡子盐葱都有王冲两眼一亮“二哥给你们作蛋炒饭”
感应到虎儿瓶儿的目光他回视过去看看虎儿眉毛很浓以至于那ว双小眼都失去了存在感显得愣头楞脑。再看看瓶儿大眼灵动柳叶眉削直秀气中蕴着英武。
其他人回过神来也纷纷声讨牵牛汉。王家历代都积有善名王秀才多年来一直教村里的孩童读书识字只收些米粮作束脩大家都把王秀才唤作秀才公绝少不敬。牵牛汉说秀才公遭了天谴这事大家虽也在犯嘀咕可面上却不愿认同。
喧哗声再起原本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转移不仅声浪更高还夹杂着女子的叫唤。连一直古井无波的学官们都微微垫脚๐在人群中找着某个身影。
王冲压住直觉的反感,感激地谢过,问得这学生姓陈字子文。见他这干瘦模样,手脚๐又长,“蚊子陈”的诨号已在王冲心头升起。
听陈子文说朝南走很危险,何广治正招呼城里的泼皮,准备在道上整治他,王冲恍然,怪不得那家伙在教室里再不说话了。
“今日梅市,未时初散花楼要演天女散花,守正不去见识见识?”
陈子文再提到花市,王冲心头一动,也好。本以为今天会全泡在县学里,没想到县学是这般情形。事情办完,还不到中午,不去见识见识就太可惜了。
于是两人结伴,向城中ณ东南处的散花楼行去。
县学里,瞧着纷纷杂杂散去的学生,学谕小心地问顾教授:“王冲定要被那ว人报复,教授就不……”
顾教授悠悠道:“毋要妄测人心,人心皆善嘛。”
待顾教授也离开了,与学谕一同礼送的直学撇嘴道:“顾八尺恨不得那人跳出来为难王冲,再以学规胁迫,又收一趟钱呢。”
学正叹道:“谁让咱们县学就是猪圈呢,知县新到,有意学事,顾八尺自得开宰。”
学谕愤愤不平地啐道:“就他吃肉,咱们汤都喝不饱!”
街道上,王冲和陈子文顺着滚滚人流向散花楼ä行去,陈子文也正说到顾教授。
“不知顾教授是怎般说与你的,总之ใ别信了他。那老头有‘顾八尺’之称,一丈到เ他手里能落下八尺,县学败下的,学生少落的,全进他肚里了。”
王冲诧异,就这么座县学,几十号学生,也能贪出花样?
“守正啊,你是历事太少,怎知这世道是何般龌龊……”
陈子文一脸悲悯,倒让他那ว身猥琐气消了不小。而王冲听得这话,心中却是暗笑,这一世他当然未经世事,可上一世,什么龌龊他没见过?
一路走,陈子文一路道来,王冲也渐渐凛然了,上一世他的确是见过太多龌龊,可还真没见过,能在学校上面织出这么เ多花样来的。
陈子文先就说到华阳县学的尴尬处境,也让王冲明白了赵梓与顾教授一再提到的“华阳是倚廓县”这话到เ底是什么意思。
倚廓县是一类特殊县,就如开封府的开封和祥符两县一样,华阳和成都两ä县也是成都府的倚廓县。两县分府城而治,民户虽然多,却不像其他县那样,拥有完整的财权和事权。毕竟县衙就与府衙同处一城,什么事都在府衙的眼皮子底下。
这种情况放在学事上,也有了特殊情况。依照州县学法,倚廓县的读书人本该直入州学,也就是说,学事由á州府负责,倚廓县不必管。
但州府当然只想担起州ะ府学的责任,不想背朝廷压给县一级的学事之ใ责。而倚廓县也不愿在连学校都没有的情况下,还要背上这一层责任。因此除了就在天子脚下,有偌大一座太学的开封府,其他州府的倚廓县,在朝廷兴学的大潮下,也都建有县学。
倚廓县也有县学是背了责任,可责任之ใ外还有利益。利益之下,倚廓县的县学又被打压。大多数倚廓县的县学都很凋落,甚至不少干脆就废了,变成了只收留官员的空壳机构。
学校就是利ำ益之所,有了学校,就有楹舍学田,就有官职,这就是编制,编制就意味着利ำ益。从利益出,州府自不愿倚廓县大办县学,毕竟朝廷只供养有官身的学官,而学校的供养却要靠地方财赋,倚廓县的财政被州ะ府视为自留地,怎能随便分润。
有这样的矛盾存在,朝廷也难以在倚廓县的学事上定下规矩,只好放手让州府与倚廓县自己้博弈。
华阳县学之ใ所以还能维持,是因为ฦ府学兴旺,资源雄厚,成都知府也位高权重,不太在意县学所费的那点钱粮。几任华阳知县也都有能ม,在知府面前也撑得腰,例如当年的老赵知县赵申锡,就是他清理了积债深重的学校产业,置办下两ä顷学田,让华阳县学不至于“倒闭”。
“依着顾八尺这般吃法,还不知小赵知县能不能顶得住,让华阳县学继续撑下去。”
上述情况当然不是陈子文所能道透的,而是王冲自己的分析,陈子文的重点还是在顾教授的贪上。
由顾教授的贪,王冲又明白了学校这处利益之所,利益到底是怎么流动的。
学校学校,有学生有校产,利益分作这两处。
学生一处,不管是入学,还是每个月、每个季度的私试,以及每年的公试,还有庠生资格的认定,这些环节都是徇私舞弊之处。
虽说公私试都是弥封誊录,私试是学校自己搞,公试要县里长官主持,在考试上作手脚๐难点,却也有太多空子可钻。毕竟不是以前三年才有一次的解试,年年都折腾,甚至月月都折腾,哪有那么多人和那么เ多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