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斯朵夫的看法便是这样，而作品十分之九的部分都。他们绞尽脑汁，求新的和弦的配合，——为的是表现表现什么呢？管它！那末辞藻也会产生思想。人家说既然器官能ม产生需要，只要是新的辞藻就行了：最要紧的是新。无论如何要新！他们最怕"ิ已经说过的"辞句。所以最优秀的人也为ฦ之而变成瘫痪了。你可以感到เ他们老是在留神自己，准备把所写的统统毁掉，时时刻刻问着自己：“啊！天哪！这个我在哪儿见过的呢？"有些音乐家，——特别在德国，——喜欢把别ี人的句子东检西拾的拼凑起来。法国音乐家却是逐句检查，看看在别人已经用过的旋律表内有没有同样的句子，仿佛拚命搔着鼻子，想使它变形，直要变到不但不象任何熟人的鼻子，而且根本不象鼻子的时候方始罢休。
“由他们去罢。他们弄来弄去逃不出那套老调。”
那家出版公司在玛特兰纳区；克利斯朵夫走上二楼ä的客厅，说要找西尔伐·高恩。个穿制服的仆人回答说"没有这个人"。克利斯朵夫诧异之下，以为自己读音不清，便又说了遍，那ว仆人留神细听以后，说公司里的确没有这个姓名的人。克利斯朵夫狼狈不堪，道了歉，预备走了，不料é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出来的便是高恩，送着位女客。克利斯朵夫才碰了狄哀纳的钉子，便以为大家都在耍弄他。他转念当作高恩在他进门的时候已经看见了，特意吩咐仆人挡驾的。这种岂有此理的举动使他气都喘不过来。他愤愤的已经望外走了，忽然听见人家跟他招呼。原来高恩尖利的目光老远就把他认出了，堆着笑容奔过来，伸着手，亲热得不得了。
他口音重浊，逼尖着喉咙，完全用假嗓子说话。
鲁意莎刚做罢晚祷ຕ回来，坐在平时最喜欢的那个ฐ靠窗的角上。对面堵开裂而乌七八糟的白墙挡着视线；但从她的角，在右边可以望见邻家的两个院落，和院落那边的方象手帕大小的草坪。窗槛外面，盆五龙爪沿着绳子往上爬，布满着纤巧的蔓藤，在斜阳中摇曳。鲁意莎坐在张小椅子上，伛着背，膝上摆着本厚厚的圣经，可并不念。她把两手——血管隆起，指甲坚硬，方方的往下弯着，明明是做工的手——平放在书上，温柔的望着蔓藤和在蔓藤中透露出来的天空。阳光照着绿叶，间接的反映出她疲倦的脸，还洒上些惨绿色的影子，白头发很细，可是不多，半开的嘴巴在那里微笑。她体味着这忽儿的悠闲恬适。那是她星其中最愉快的时间。她沉浸在所有痛苦的人觉得最甜蜜的，无所思的境界ศ里，迷离惝怳，只有颗矇眬半睡的心在喁喁细语。
“好，你去罢，孩子：你这主意很不错，别错过了好天气。”
这类赞扬的话简直说不完。
苏兹喜孜孜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可是听到他笑，她也暗暗的笑了。终于她不作声了。克利斯朵夫念完了幕，再三追问她意见而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俯下身子看，原来她已经睡熟了。于是他微微笑着，吻了吻她的头发，悄悄的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克利ำ斯朵夫表示不服。莱哈脱太太跟着哄笑。他们三个起直着嗓子大叫大嚷，但还是很投机，因为他们知道彼此都是真正的德国人。
“可惜你没有把你所了解的自己写下来。”
诗人固然不了解音乐家，音乐่家也固然不了解诗人，演员们却是对他们俩都不了解，而且也不想了解。他们只在唱辞中找些零星的句子来卖弄自己的特长。他们绝对不想把朗诵去适应作品的情调和节奏：他们和音乐分道扬镳，各自为政，仿佛他们永远没把音唱准似的。克利斯朵夫气得咬牙切齿，拚命把个个的音符念给他们听：可是他叫他的，他们唱他们的，根本不懂他的意思。
克利斯朵夫的态度使那些新朋友很快的跟他疏远了。他们的好感是桩交易：要他们站在他起，必须ี他站在他们起；而克利斯朵夫显而易见连点成见都不肯抛弃：他不愿意加入他们的党。人家就对他冷淡了。他所不愿意送给大小神明的谀辞，人家也不愿意送给他了。他的作品不象从前那样受到欢迎；有人还抗议他的名字在节目单上出现得太多。大家在背后嘲笑他，批评的话也多起来了，葛林和洛贝的不加阻止，似乎表示赞成他们的意见。可是会里的人还不想跟克利斯朵夫决裂：第因为ฦ莱茵河畔的民族喜欢骑墙派的作风，喜欢用不了了之的办法使不上不下的局面尽拖下去；第二因为大家还希望克利斯朵夫就范，即使不能被说服，至少可能因疲劳而让步。
曼海姆哈哈大笑。他这时忘了劝克利斯朵夫平平气，倒是想看热闹了：
但克利斯朵夫不允许人家不了解现在的他，而等他成为过去之后再了解他。他宁可人家干脆不了解他，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形之下都不了解他：所以他气愤之极。他痴心妄想的要人了解，替自己说明，跟人家辩论；这才是白费气力，那不是要把整个时代的口味都改过来吗？但他自信很强，决心要把德国人的口味彻底洗刷番，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其实他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点。要说服个人决不是几次谈话所能ม济事；他说话的时候既找不到适当的字，又是对大音乐家，甚至对谈话的对方取着狂妄傲慢的态度，结果只多结了几个冤家。殊不知他先得从从容容把自己的思想整理好了，才能强迫人家听他的
最奇怪的是，他也"这么"ิ想过；至少他怀疑ທ过这些问题，克利斯朵夫的言论把他心里的许多疑惑挑了起来，但他没有勇气承认，——半是怕冒不韪，半是因为ฦ谦虚，不敢相信自己。
他这个人方面极有见识，方面又有古怪的迷信，有时使克利斯朵夫非常诧异；但他这回对舅舅完全了解。直到走出公墓，他们句话也不多说。
他不敢把他爱情的磨难说出来，怕使舅舅发窘；他只提到他的惭愧，他的无用，他的懦怯，他的违背自己้的许愿。
只要做就是了你瞧，这样这样那就行了”
终于她起来了：把被褥推，伸出美丽雪白的脚，肥胖的大腿，滑就滑到床前的地毯上。然后她坐着喘了会气，望着她的脚。末了，她拍拍手要他出去；他稍迟疑，她就抓着他的肩膀推到门外，把门拴上了。
为了试探克利斯朵夫的意思，她心中忐忑的，怯生生的和他说了句萨皮纳长得俏。克利斯朵夫冷冷的回答说她的确很俏。虽然这种回答早在洛莎意料é之中，她仍觉得心上挨了拳。她很知道萨皮纳好看，可从来没注意过，如今是用了克利斯朵夫的眼光第次去看她；她看到萨皮纳面目清秀，小鼻子，小嘴，身材玲珑，态度举动多么有风韵啊！她看了多痛苦！要能有这样的身体，她有什么东西不肯牺牲呢！人家为什么不爱她而爱萨皮纳，她也太明白了！她的身体！她怎么会长了个ฐ这样的身体的呢？它使她精神上受到多大的压迫！她觉得它多丑！多可厌！而且只有死才能ม摆脱这个躯壳！她太高傲，同时也太谦卑了，决不肯因为得不到เ人家的爱而怨叹：她没有这个权利ำ；她想教自己更谦虚点。但她的本能表示反抗不，这是不公平的！为ฦ什么这个身体是她的，她的，而非萨皮纳的呢？人家为什么要爱萨皮纳呢？她用什么方法教人爱的呢？洛莎用着毫不留情的眼光看她，觉得她懒惰，随便，自私，对谁都不理不睬，不照ั顾家，不照顾孩子，什么都不管，只顾着自己，活着只为了睡觉，闲荡，事不做而这倒能讨人喜欢讨那ว么严厉的克利斯朵夫，她最敬重最佩服的克利斯朵夫的喜欢！哎哟！这可太不公平了！太荒唐了！克利ำ斯朵夫怎么会不发觉的呢？——她禁不住在他面前时常说几句对萨皮纳不好听的话。她并不愿意说，但不由自主的要说。她常常后悔，因为她心肠很好，不喜欢说任何人的坏话。但她更加后悔的是这些话惹起了克利斯朵夫尖刻๑的答复，显出他对萨皮纳是怎样的锺情。他的感情受了伤害，他便想法去伤害别人，而居然成功了。洛莎言不答的走了，低着头，咬着嘴唇，免得哭出来。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是咎由á自取，因为她攻击了克利斯朵夫心爱的人，使克利斯朵夫难过。
克利斯朵夫又难堪又愤怒，脸色发了白，嘴唇抖个不住。洛莎眼看要出事了，央求母亲不要再说，甚至替萨皮纳辩护；但这些话反而使阿玛利亚攻击得更凶。
等到那气势雄伟的喁语静默了，最后的颤动在空气中消散完了，克利斯朵夫便惊醒过来，骇然向四下里瞧了瞧什么都认不得了。在他周围，在他心中ณ，切都变了。上帝没有了
莱沃那依旧在那里喃喃不已，声音比蟋蟀的鸣声更单调。克利ำ斯朵夫听不见了。天已๐经全黑。莱沃那不作声了。克利斯朵夫呆着不动使他非常奇怪，又担心时间太晚，便提议回去。克利斯ั朵夫只是不理。莱沃那去拉他的手臂，克利斯朵夫微微跳，睁着失神的眼睛瞪着莱沃那。
他初次尝到离别的悲痛，这是所有的爱人最受不了的磨折。世界，人生，切都空虚了。不能呼吸了。那是致命的苦闷。尤其是爱人的遗迹老在你周围，眼睛看到的没有样不教你想起她，现在的环境又是两ä人共同生活过的环境，而你还要重游旧地竭力去追寻往日的欢情：那时好比脚下开了个ฐ窟窿，你探着身子看，觉得头晕，仿佛要往下掉了，而真的往下掉了。你以为跟死亡照了面。不错，你的确见到了死亡，因为离别ี就是它的个面具。最心爱的人不见了：生命也随之消灭了，只剩下个黑洞，片虚无。
当作养料，而他竟不知体味那福分！他听任时间飞逝，没有把它分钟分钟的细细咀嚼现在现在可太晚了没法挽救了！没法挽救了！
下星期日见面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先是句不提。溜跶了半小时，他才声音嘶嗄的说：“星期三我在十字街头看到你的。”
“是的，我跟别人在块儿。”
直到几分钟以后，在嚎啕声，祈祷声，和死亡所引起的纷乱中，鲁意莎才瞥见克利斯朵夫脸色发青，嘴巴抽筋，眼睛睁得很大，抓着门钮，身子在那儿抽风。她奔过去，他马上在她怀里发厥了。她把他抱走。他失去了知觉。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见自己躺在床上，因为陪的人走开了忽儿，吓得直叫，又发了病，昏了过去，当夜和明天天都有热度。最后，他安静下来，到第二天晚上睡着了，直睡到第三天下午。他觉得有人在房里走动，母亲戚在床上拥抱他；也仿佛远远的有柔和的钟声。可是他不愿意动弹；他好象在个梦里。
“哎哟！舅舅，舅舅！"ิ孩子紫紧的靠着他，哼个不停。
哈斯ั莱边笑边亲自替又羞又喜的孩子擤鼻子。他把他放在地下，拉他到桌子旁边，把糕饼塞满了他的口袋，说道：
“我们在这种快乐่的日子也不该忘了我们的敌人。那是永远不应该忘掉的。我们没有被打倒并不是因为他们留แ情。我们也用不着为了他们的生存而留情。所以我的干杯祝贺对有些人是除外的！”
“你做了什么เ事？回答我呀！”
父亲母亲都赶了来，把他抱在怀里，这下他们俩是比赛谁更温柔了。母亲替他脱了衣服，放倒在床上，坐在旁边，直等到他比较安静的时候。但他点儿不让步，点儿不原谅，他假装睡着，不愿意和她拥抱。他认为母亲恶劣而又卑鄙。至于她为生活和养活他而受的苦，不得不站在人家边跟他为难的隐痛，他是万万想不到的。
卷七·户内
卷八·女朋友们
这类诗的谎言，到了悲壮的戏剧ຕ中ณ简直是谬妄之极。它对于剧中的英雄有这样种滑稽可笑的概念：
“主ว要是有颗美妙的灵魂，有双鹰眼，象门洞样宽广高大的脑门，有副严肃坚强的神气，光彩焕发而动人，再加颗善于战栗的心，双充满着幻梦的眼睛。”
这样的诗句居然有人信以为真。在浮夸的大言，长长的翎毛，白铁的剑与纸糊的头盔之下，我们老是看到沙杜1้那派的无可救药的轻薄，把历史当作木偶戏的大胆的俳剧演员。象西拉诺2式的荒唐的英雄主义，在现实世界里代表些什么เ呢？这般作者从天上搅到地下，把帝王与扈从，护教团与文艺复兴起的冒险家，切马蚤扰过世界的元恶大盗，从坟墓里翻出来：——为的是教大家看看个ฐ无聊的家伙，杀人不眨眼的暴徒，拥着残忍凶暴的军队，后宫全是俘虏得来的美女，忽然为ฦ了个十几年前见过面的女子颠倒起来；——再不然是给你看到个ฐ亨利第四为了失欢情妇而被刺！3๑
1沙杜18๖31—19๗08为法国喜剧及历史剧作家，写的都是传奇的英雄，热情的象征而非真正的热情，既无历史的真实，亦无人性的真实。但十九世纪末期沙杜称霸剧坛垂三十年。
2西拉诺为洛斯当186๔8๖—1918๖所作韵文喜剧。作品红极时，但艺术价值不变。故事系以十七世纪的诗人西拉诺为主，述西拉诺恋女子名洛克萨纳，后知洛克萨纳深爱克里斯蒂安·特·纽维兰德，西拉诺乃帮助此情敌，代写情书。后纽维兰德死于战役，而西拉诺将此秘密保存至临终时方始吐露。此处所谓荒唐的英雄主义即指此。
3按法王亨利第四确于六○年被刺，但绝非为ฦ了失欢情妇。作者在此讽刺作家故意歪曲史实。
这般先生就是这样的玩弄着室内的君王与英雄。所谓诗人就这样的讴歌着虚伪的，不可能ม的，与真理不相容的英雄主义克利斯朵夫很奇怪的发觉，自命为ฦ千伶百俐的法国人竟不知可笑为何物。
但最妙的是宗教交了时髦运！在四旬节里，喜剧演员在快乐่剧场用管风琴伴奏，朗诵鲍舒哀的悼词。犹太作家替犹太女演员写些关于圣女
_分节阅读_98
丹兰士的悲剧。鲍第尼戏院演着殉难之ใ路，滑稽剧场演着圣婴耶稣，圣·玛丁戏院演着受难记，奥狄安戏院演着耶稣基督，移植园里奏着关于基督受难的乐曲。某个有名的嚼舌专家，讴歌肉欲之爱的诗人，在夏德莱戏院举行次关于"赎罪"的演讲。当然，在全部福音书中，这些时髦朋友所牢记在心的不过是比拉德与玛特兰纳。——而他们的马路基督，又染了当时的习1气，特别饶舌。
克利斯朵夫不禁喊道：
“这可比什么都糟了！扯谎竟扯成这个ฐ样！我透不过气来了。快快走罢！”
但在这批现代工商业化的出其中ณ，伟大的古典艺术始终支撑着，好比今日的罗马，虽然满眼都是恶俗的建筑物，也还有些古代庙堂的废墟残迹。可是除了莫里哀以外，克利斯朵夫没有能力欣赏那些古典名奢。他对于语言的微妙还不能捉摸，对于民族的特性也当然无从领会。他觉得最不可解的莫如十七世纪的悲剧；——在法国艺术中，这是外国人最难入门的部，因为它是法国民族的心脏。他只觉得那ว种剧本冷冰冰的，沉闷，枯索，其迂阔和做作的程度足以令人作呕。1้比拉德为判ศ耶稣受刑的罗马帝国的犹太总督。玛特兰纳为受耶稣感化之卖滛女，在十字架下哭耶稣而第个发见耶稣墓岤空无尸身之人。动作不是疲乏就是过火，人物的抽象有如修辞学上的论证，空洞无物有如时髦女子的谈话。整个剧本只是幅古代人物与古代英雄的漫画：长篇累็牍的铺张的无非是理性，理由á，妙语，心理分析，过时的考古学。议论，议论，议论，永远是法国人的那些唠叨。克利斯ั朵夫存着讥讽的心思不愿意断定它美还是不美，他只觉得毫无趣味。西那里面的演说家所持的理由á如何，末了是哪个饶舌的家伙得胜，克利斯朵夫全1不理会。
1้西那为高乃依的有名的悲剧ຕ。此处所称"演说家所持的理由"ิ，指第二幕罗马大帝ຓ奥古斯德倦于政治，意欲退休，征询西那ว与玛克辛的意见，两人在御前争持各人的理由。
可是他发见法国的群众并不和他般见解，倒是非常热烈的喝彩。这也不能消除他的误会，因为他是从观众身上去看这种戏剧的；而他觉得现代的法国人就有些性格是古典的法国人遗传下来的，不过是变了形。正如犀利的目光会在个妖冶的老妇脸上发见她女儿脸上的秀美的线条：那当然不会使你对老妇发生什么爱情！法国人好象每天相见的家属样，决不发觉彼此的相似。克利ำ斯朵夫可看见便怔住了，并且格外加以夸张，临了竟只看见这点。当代的艺术无异是那些伟大的祖先的漫画，而伟大的祖先在他心目中也显得象漫画中的人物。克利斯ั朵夫再也分辨不出，高乃依和般摹仿者中间有何区别。拉辛也被末流的巴黎心理学家，成天在自己心中ณ掏来摸去的子孙们弄得鱼目混珠了。
所有这些幼稚的人从来跳不出他们的古典作家的圈子。批评家老是拉不断扯不断的讨论着伪君子与费德尔，1不觉得厌倦。年纪老了，他们还在津津有味的搞着幼年时代心爱的玩艺。这情形可以拖到民族的末日。以崇拜远祖列ต宗的传统而论，世界ศ上是没有个国家能和法国相比的。宇宙中ณ其余的东西都不值他们顾。除了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名著以外什么都不读不愿意读的人不知有多多少少！他们的戏院不演歌德，不演席勒，不演克莱斯特，不演格里尔帕策尔，不演赫贝尔，不演史特林堡，不演洛普，不演嘉ล台龙，不演2任何别的国家的任何巨人的名作，只有古希腊的是例外，因为他们如欧洲所有的民族样自命为希腊文化的承继人。他们偶然觉得需要演下莎士比亚，那才是他们的试金石了。表演莎士比亚的也有两派：是用布尔乔亚的写实手法，把李尔王当做奥依哀3的喜剧那么演出的；是把哈姆莱特编成歌剧ຕ，加进许多雨果式的卖弄嗓子的唱词。他们完4全没想到现实可以富有诗意，也没想到诗歌对于般生机蓬勃的心灵就是自然的语言。所以他们听了莎士比亚觉得不入耳，赶紧回头表演洛斯ั当。
1伪君子为ฦ莫里哀的喜剧；费德尔为拉辛的悲剧。
2克莱斯特为十八世纪德国戏剧家，格里尔帕策尔奥，赫贝尔德，史特林堡瑞典，均十九世纪戏剧家。洛普西班牙，嘉台龙西班牙，为十七世纪戏剧ຕ家。
3๑奥依哀18๖20—18๖89为十九世纪后期以中产阶级为主要观众的戏剧家，当时与小仲马分庭抗礼。
4哈姆莱特由多玛谱成歌剧，由加勒与巴普哀二人编歌词。首次于八六八年在巴๒黎公演。
可是二十年来，也有人干着革新戏剧的工作；狭窄的巴黎文坛范围扩大了，它装着大胆的神气向各方面去尝试。甚至有两三次，外界的战斗，群众的生活，居然冲破了传统的幕。但他们赶紧把破洞缝起来。因为ฦ他们都是些娇弱的老头儿，生怕看到事实的真面目。随俗的思想，古典的传统，精神上与形式上的墨守成法，缺少深刻的严肃，使他们那个大胆的运动无法完成。最沉痛的问题变而为巧妙的游戏；临了，切都归结到女人——渺小的女人——问题上去。易卜生的英雄式的无政府主义，托尔斯ั泰的福音书，尼采的超人哲学，到了他们江湖派的舞台上只剩ທ下那些巨人的影子，可笑而可怜！
巴๒黎的作家花了不少心血要表示ิ在思索些新า的事情。骨子里他们全是保守派。欧洲没有派文学象法国文学那样普遍的跳不出过去的樊笼的：大杂志，大日报，国家剧场，学士院，到处都给"不朽的昨日"控制ๆ着。巴๒黎之于文学，仿佛伦敦之于政治，是防止欧洲思想趋于过激的制动机。法兰西学士院等于英国的上议院。君主ว时代的制度对新า社会依旧提出它们从前的规章。革命分子不是被迅速的扑灭，就是被迅速的同化。而那些革命分子也正是求之不得。政府即使在政治上采取社会主义的姿态，在艺术上还是闭着眼睛让学院派摆布。针对学院派的斗争，大家只用文艺社团来做武器；而且那种斗ç争也可怜得很。因为ฦ社团中ณ人有机会就马上跨入学士院，而变得比学院派的人更学院派。至于当先锋的或是当后备员的，又老是做自己集团的奴隶，跳不出党派的思想。有的是囿于学院派的原则，有的是囿于革命的主张：归根结蒂，都是坐井观天。
为ฦ了要使克利ำ斯朵夫提提精神，高恩预备带他到种完全特殊的——就是说妙不可言的——戏院去。在那边可以看到凶杀，弓虽女干，疯狂，酷刑，挖眼，破肚：凡是足以震动下太文明的人的神经，满足下他们隐蔽的兽性的景象，无不具备。那对于般漂亮女子和交际花尤其特具魔1้力，——她们平时就有勇气去挤在巴黎法院的闷人的审判庭上消磨整个下午，说说笑笑，嚼着糖果，旁้听那些骇人听闻的案子。但克利斯朵夫愤愤的拒绝了。他在这种艺术里进得愈深，觉得那股早就闻到的气息愈浓，先是还淡淡的，继而是持久不散的，猛烈的，完全是死的气息。
豪华的表面，繁嚣的喧闹，底下都有死的影子。克利ำ斯朵夫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开始就对某些作品感到厌恶。他受不了的倒并非在于作品的不道德。道德，不道德，无道德，——这些名辞都没有什么意义。克利斯朵夫从来没肯定什么道德理论；他所爱的古代的大诗人大音乐家，也并非规行矩步的圣人；要是有机会遇到个大艺术家，他决不问他要忏悔单2看，而是要问他：“你是不是健全的？”
1指巴黎的大木偶戏院，创立于八九七年，所演的戏不是专门逗笑的，就是极端恐怖的。
2旧教惯例，凡教徒向教士忏悔后，教士予以书面证明，称为ฦ忏悔单。法国习惯，凡教徒结婚时，须向本堂神甫缴验忏悔单。
关键就在于这"健全"二字。歌德说过：“要是诗人病了，他得想法医治。等病好了再写作。”
可是巴黎的作家都病了；或者即使有个健全的，也要引以为羞，不让别人知道他健全，而假装害着某种重病。然而他们的疾病所反映于艺术的，并不在于喜欢享乐，也不在于极端放纵的思想，或是富于破坏性的批评。这些特点可能是健全的，可能是不健全的，看情形而定；但绝对没有死的根苗。如果有的话，也不是由于这些力量本身，而是由于使用力量的人，因为死的气息就在他们身上。——享乐，克利斯朵夫也样喜欢。他也爱好自由á。他为了直言不讳的说出他的思想，曾经在德国惹起小城里的人的反感；如今看到巴黎人宣传同样的思想，他反倒厌恶了。思想还不是样的思想？可是听起来大不相同。以前克利斯朵夫很不耐烦的摆脱古代宗师的羁轭，攻击虚伪的美学，虚伪的道德的时候，并不象这些漂亮朋友般以游戏态度出之；他是严肃的，严肃得可怕；他的反抗是为了追求生命，追求丰富的，藏有未来的种子的生命。但在这批人，切都归结到贫瘠的享乐。贫瘠，贫瘠。这就是病根所在。滥用思想，滥用感官，而毫无果实。那是种光华灿烂的，巧妙的，富有风趣的艺术；——当然是种美的形式，美的传统，外边冲来的淤沙淹没不了的传统；——种象戏剧ຕ的戏剧，种象风格的风格，批熟ງ练的作家，很能写文章的文人；——是当年很有力量的艺术与很有力量的思想的骨骼，相当美丽的骨骼。可是也仅仅限于骨骼。铿锵的字眼，悦耳的句子，空空洞洞的互相摩擦的观念，思想的游戏，肉感的头脑，长于推理的感官；这切除了自私自利的供自己享乐以外，毫无用处。那简直是望死路上走。而这个现象，和法国人口激减的情形相仿，是全欧洲不声不响的看在眼里而私心窃喜的。多少的聪明才智，多少的细腻的感觉，都浪费于无用之地，虚耗于下流可耻之ใ事。他们自己可不觉得，只嘻嘻哈哈的笑着。但克利斯朵夫认为ฦ差堪安慰的也只有这点：这些家伙还能ม够痛痛快快的笑，究竟不能算完全没希望。他们装做正经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倒更不喜欢他们了；他觉得最难堪的，莫过于那ว些文人边把艺术当作寻欢作乐的工具，边自命为宣扬种没有利ำ害观念的宗教。
“我们是艺术家，"ิ高恩得意扬扬的说。"我们是为艺术而艺术。艺术永远是纯洁的；它只有贞操，没有别的。我们在人生中探险，象游历家般对什么都感兴趣。我们是探奇猎艳的使者，是永不厌倦的爱美的唐璜。”
克利ำ斯朵夫忍不住回答说：
“你们都是虚伪的家伙，原谅我这样告诉你。我向以为只有我的国家是如此。我们德国人老把理想主义挂在嘴上，实际永远是追求我们的利益；我们深信不疑的自命为ฦ理想主义者，其实是肚子的自私自利。你们却更糟：你们不是用‘真理&ุ39;๙，&39;๙科学&39๗;，&39๗;知识的责任&39๗;等等来掩护你们的懦怯就是说，你们只顾自命不凡的研究，而对于后果完全不负责任，便是用&39๗;艺术&39;与&ุ39;美&39;来遮饰你们民族的荒滛。为艺术而艺术！喝！多么堂皇多么庄严å的信仰！但信仰只是强者有的。艺术吗？艺术得抓住生命，象老鹰抓住它的俘虏般，把它带上天空，自己和它起飞上清明的世界！那是需要利爪，需要象垂天之云的巨翼，还得颗强有力的心。可怜你们只是些麻雀，找到什么枯骨便当场撕扯，还要嘁嘁喳喳的你争我夺。为艺术而艺术！可怜虫！艺术不是给下贱的人享用的下贱的刍秣。不用说，艺术是种享受，切享受中最迷人的享受。但你只能用艰苦的奋斗去换来，等到&39;๙力&39;高歌胜利ำ的时候才有资格得到艺术的桂冠。艺术是驯服了的生命，是生命的帝王。要做凯撒，先要有凯撒的脾气。你们不过是些粉墨登场的帝ຓ王：你们扮着这种角色，可并不相信这种角色。象那ว些以畸形怪状来博取荣名的戏子样，你们用你们的畸形怪状来制造文学。你们沾沾自喜的培养你们民族的病，培养他们的好逸恶劳，喜欢享受，喜欢色欲，喜欢虚幻的人道主义，和切足以麻醉意志，使它萎靡不振的因素。你们简直是把民族带去上鸦片烟馆。结局是死；你们明明知道而不说出来。——那末，我来说了罢：死神所在的地方就没有艺术。艺术是发扬生命的。但你们之中最诚实的作家也懦弱得可怜：即使遮眼布掉下了，他们也装做不看见，居然还有脸孔说：不错，这很危险；里头有毒素；可是多有才气！”
那正象法官在轻罪庭上提到个无赖的时候说：“不错，他是个坏蛋；可是多么有才气！”克利斯朵夫心里奇怪法国的批评界ศ怎么เ不起作用的。批起家并不缺少，他们在艺术界中非常繁殖。人数之多，甚至把他们的作品也给遮得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