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了，卡米尔不再说话，她为这一天的到来付出了多少时间、多少青春、多少感情！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罗斯真的病了，也许罗丹仅仅是出于同情和感恩，就连卡米尔也不能例外。爱情里的女人永远是最愚蠢的，也许他是为ฦ了他。她不甘心，她不愿意这么เ快就承认失败……
“是度蜜月吗？”卡米尔的眼里满是期待的目光。
今天，她就要离开罗丹先生，重新า书写她的人生。她已经沉默了三年了。卡米尔收拾好东西，最后一次站在落地的大穿衣镜前，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几个月的时间，真是沧海桑田，她不再是一个ฐ少女，厌倦了肉体的欲望，她是一个妇人了。一个同样美丽的妇人，只是这美已๐经不再纯洁。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她记起来自己还要做点热汤呢。她百无聊赖地踱到厨房，随便切了几片胡萝卜和土豆、洋葱，把它们摆成图画，自我消遣。此时此刻，罗丹先生一定是在他那位听话的好罗斯身边，品尝着她为他煮ุ的鲜ຒ美的浓汤吧？春天啊，你快点儿来吧，因为只有在春天，罗丹先生才会整天呆在属于他们两个的克洛·拜扬游乐场，哪里也不会去。
这两年来，卡米尔几乎ๆ没有收到一份订货合同，人们似乎忘记了这位女雕塑家的存在。在他们的印象中ณ，卡米尔一直只是罗丹的学生加情人而已。至于她的雕塑，她曾经获得的嘉奖，他们都不感兴趣。提到嘉奖，卡米尔惟有苦笑，自从一八八八年展览会上的鼓励奖以来，她的作品就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任何关注。每天，卡米尔都要在重新躺下多次以后才能真正起床。因为她不知道起来后可以做些什么，除了去朋友那里，或者回到自己的家里看看。她既没有计划，没有工作，也没有要求，她是一个ฐ无用的人。尽管她申请多次，他们还是拒绝由她来雕塑纪念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一百周年的纪念像，而是选择了另一位不出名的雕塑家，理由很简单：她是一个ฐ女人。如果选择一个女人来雕塑法国大革命的纪念像，整个巴黎城的人们都会说长道短。现在没有人需要她，包括罗丹，他一直都在整日整日地为他的雕塑、他的模特儿和他的罗斯ั奔忙。
那天，她从维尔纳夫赶回巴黎，尽管已经十分疲倦，她仍然走向雕塑室，想取些素描的图样回去，以便抓紧ู时间为《地狱之门》做一件粗坯。这是罗丹先生有一天曾经请求她做的，她还一直记在心里。卡米尔满脑แ子都是她的塑像，以至于当她跨进工作室的时候，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情景弄懵了，她根本毫无思想准备：
悲剧的预ไ言2
“只要我在为你塑像，亲爱的卡米尔，你就没什么เ可埋怨的。你存在于我的每一座雕塑中。”罗丹ล不紧不慢地说道，然后扶着罗斯走出了大门。
然而，卡米尔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的快乐却造成了第三个ฐ人的痛苦。她就是罗斯·伯雷——奥古斯ั特·罗丹的生活伴侣，被别ี人公认的妻子。罗斯已๐经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ณ。现在，她只有在罗丹回家睡觉的时候才能见到เ他的面，可是尽管这样罗丹ล还是对她极其冷淡，连碰都不碰她一下，她怀疑ທ罗丹又对别ี的女人发生了兴趣。这种怀疑使她实在难以忍受，于是她找到เ了大学街的那个工作室。
“哈哈哈！”卡米尔不理会他，发出巨人般的笑声，“我，热爱生活！热爱爱情！热爱希望！我是一个野人！”
在彼岸的世界里，罗斯又会有着怎样的祈祷？
阿斯ั兰的心都要碎了。透过满屋子呛人的烟雾，他盯着她的脸，战战兢兢地说他要留在她的身边帮助她，请她不要放弃希望。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无能ม为ฦ力，但是他却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卡米尔。卡米尔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坐在了那张破旧的沙发垫上，这块沙发垫因为多年的磨损，已经从正中间裂开了一道大缝。在她的脚旁，还躺着一块年代久ื远的大理石碎块。她轻轻地抚摸着它，对阿斯兰先生说：“您看到了吗？阿斯兰先生，它就和我一样，可怜而又古老，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扑通’一声碎为齑粉。……我们都已๐经腐朽了。”阿斯兰想起她曾经跟他说过，大理石也和人一样，可以分为“傲慢型”和“扑通型”。当人们用工ื具敲击它们时，“傲慢型”的会发出悦耳的回声，而“扑通型”的则会裂开，然后在嘲笑和惋惜声中被人们抛弃。
在巨作宫门口飞扬的尘土里，卡米尔呆呆地站着，面如死灰。一个好心的男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主ว动上来问询：“天呐，可怜的夫人，您一定不舒服吧？这都要怪您自己，您这样的年纪怎么能自己้出来，还是到人这样多的地方来？要知道，今天这里大概ฐ有两千多人呐！还有那ว么贵的门票，这对您来说可就不值得啦。……您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去找个人来把您送回去。”那个男人说完，转身离开了。卡米尔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她拔腿飞也似的逃开了。
第三张素描：现在有三个人。一个面目可憎、丑陋不堪的小老太婆，带着怨毒的眼光，光着p股，挥舞着一把扫帚。旁边，一个男ç人和一个女人紧紧搂抱在一起，他们的中间横着一块石头。而他们的脚上戴着铁链，手上也戴着镣铐，铁链的另一端挂在墙头。那ว个女人在努力地攀爬，为了留住那个男人，粉身碎骨她也不怕！
很快，罗丹先生就正式接受了雕塑巴尔扎克像的委托，报酬是三万法郎，预付一万，他同意用十八个月的时间完成塑像。但是，和卡米尔一起去图尔的承诺却没有很快履行。因为，十八个月的雕塑时间是远远不够用的。罗丹越是研究巴尔扎克，就越感到眼前的任务繁重。此外，他不得不再次对《雨果》进行修改，并对《加莱义แ民》作些变动。巴尔扎克的塑像使他充满了活力，他想同时加工所有的那些塑像，甚至还想给《地狱之ใ门》再增添几个人像。另外，罗丹ล还接受了几个ฐ私人委托的胸像，因为带卡米尔去图尔旅行和让罗斯搬家到乡下去都需要钱。他手忙脚乱地不停地塑着，每当卡米尔问起旅๓行的事，他都不耐烦地粗暴吼叫：“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在这忙乱ກ的时候，请您不要再为这样的事情烦我了！”
父亲说得没错，她快二十八岁了，可是至今她还没有举行过一次作品展览会。她不能再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了。她不能变成第二个罗斯ั，否则ท她也一定会被罗丹ล先生抛弃。一月份即将结束，尽管外面还是一片洁白的寂静，卡米尔心中却已经燃烧起了生活的熊熊火焰，她感到力气正在恢复到她的身上。
“为ฦ什么เ？”
面对着这两ä个女人的混乱ກ局面，罗丹ล先生难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一切麻烦。“要是我能供养她们两个，又能容忍这种大吵大闹就好了。”
《思》雕塑的是一个秀丽的年轻女性的头像，不用说，它是以卡米尔为模特儿制作的。它的头部微微倾侧，眼皮轻垂，目光凝视，双唇紧ู闭，显露出丰富的内心世界。幻想的光辉笼罩着它，那张脸沉醉在冥想中，仿佛已经超离了人世。那ว褶皱的头巾边缘是梦幻的翅膀，思想在飞舞中活跃。它低垂的y影，因为石头上反s的白光而消散了，宛若一朵出水芙蓉，清新า脱俗。可是，为什么它没有躯体，也没有手足呢？罗丹ล先生说这是为ฦ了突出“思”的主题。思想在飞翔，为了避免喧宾夺主，就无须在与主题无关的细节上再加工了。他想得多好啊！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卡米尔在雕塑室里的灰白生活因为有了为ฦ罗丹先生塑像的念头而增添了不少颜色。
布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เ快就拒绝了他的请求，更何况，卡米尔跟那ว些轻浮的女模特儿可不一样。“问题在于你，你不应该让她们l着身子走来走去。”布歇先生反驳道，“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女性l体的诱惑！”
保罗走进卡米尔的房间，目光落在她身后墙上挂的一幅画上。那幅画是父亲从拍卖行买回来的，上面画ฑ着中国雄伟的万里长城。保罗刚ธ刚从惊险和睡梦中醒来，头晕乎乎的，浑身虚弱无力。他出神地望着那幅画ฑ，蓝色的睡眼仿佛在慢慢苏醒。他在幻想那ว个神秘的国度，那个在万里长城的保护下生生不息的东方古国。“卡米尔，既然你如此热爱画画，就应该多画一些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我嘛，要去中ณ国，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乘船去中ณ国。”保罗似乎忘记了饥饿，此刻他的脑子里全是对中国的幻想。卡米尔没有答话，她起身向厨房走去，总该先填饱肚子吧。母亲似乎没有为他们准备晚餐，卡米尔翻了半天，找到一些萝卜、土豆和面包片。怎么做呢？对，就这样吧，把他们放在一起热一下！卡米尔本来就对做饭没有兴趣，在她看来，要是让做饭这种事情占据太多的时间，那ว简直是对生命的浪费！
这时，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慢慢向山下走去。家让她感到拘束，只有父亲能ม够理解今天晚上她所感受到เ的一切。可是，她反而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因为假如连父亲也不能够明白她的心事，那她就真的彻底地绝望了。
想像、激情、崭新的和让人预料é不到的事物，这些是一个优秀艺术家的思想的一部分。而卡米尔自己้的思想就是这样：她回应着自然的美丽ษ，回应着忠诚和爱情，她的头脑里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思想。她的艺术是人类幻梦的表现，会被那些依旧以艺术为人类情感代言的人所喜爱。她的艺术是一个女人浪漫灵魂的表达，渴望着爱情、美丽、信任，追求着艺术和人生的双重含义แ。“卡米尔是个ฐ矛盾体。她的作品是深刻的自我反思的剖白，表达着在一个女人眼中，人生的苦辣酸甜。”
“卡米尔，给我点儿时间，你再等等，我会想出办法的。”“我不能再等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奥古斯特，我已๐经快三十岁了。今天不能，明天不能，今后永远都不能。”面前的罗丹ล变得模糊起来，卡米尔泪如泉涌。她想：“我已๐经不存在了，对他而言，除了工作，除了自己้，什么都已经不存在了。”“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超过所有其他的人！”罗丹对卡米尔的不近人情感到เ诧异，她从来没有这样坚决地拒绝过自己。“可我不是你的妻子！”卡米尔痛苦地想。她的心中ณ涌起不可抑制的绝望，为ฦ什么非得这样结束？为什么我会碰上他？
罗丹先生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仿佛已๐经被悲哀和沮丧ç击垮，此时他真想大哭一场，但是不能，他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更不能在卡米尔面前表现出自己丝毫的软弱。罗丹硬着心肠说：“卡米尔，你会后悔的！”他伸出双手，作出无可奈何的姿势。“你可以走了！罗丹先生，我不想再看到你！永远不想！”卡米尔颓๙然地跌到在自己的椅子上，整个人突然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罗丹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留下卡米尔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在那里流泪……
一年以后的现在，卡米尔正站在巴黎一年一度的美术展览会上，望着自己的两件雕塑作品《克罗托》和《华尔兹》，聆听着嘈杂的人群发出的赞叹和批评。
卡米尔已经二十八岁了。天真和浪漫被岁月的流失冲刷得再也不见踪影。只有她的脸庞还依然美丽。她紧闭的嘴唇略显疲惫，那双忧郁、湛蓝的眼睛依然深邃，那微颤的额头已刻上了岁月的留痕。只有孤傲的气质、冷静的神态，一直伴随着她。她一刻๑不停地用刀雕凿着石头，雕刻着时光，把自己的生命和青春割得体无完肤，把自己的爱情割得伤痕累累。
是的，这是两件饱含感情的作品，是继《罗丹的胸ถ像》之后的两件杰作。它们有着独具一格的构思，动人心弦的装潢，深情无限的诗意，刚劲有力的想像！它们远远超出了一个ฐ女人所能感悟到的艺术之美，超出了人们对一个女人的期望，它们使每一个见过的人为之惊叹！在那个名为《克罗托》的小老太婆面前，很多人吓得连连后退，它是那ว么阴森恐怖，它的肚子上带着刀伤，头上还缠绕着松散的绷带。但是它的脚步却是向前的，这也是卡米尔为ฦ什么要以负责编织生命之线的命运女神来给它命名的原因——克罗托带着纺锤，是生命之线的化身。当一个婴儿诞生的时候，克罗托就决定了他她生命的种种。当一个ฐ人活着的时候，她为ฦ他她编制属于自己的生命线；当一个人的生命结束的时候，她立刻掐断人的生命线，让他她走向命运的终结——死亡。女神是伟大的，也是残酷的。她可以左右所有人的生命，这使得她赢得所有人的敬畏和景仰。然而，女神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掐断一条生命，不会因为他们的苦苦哀求而放手。所以，在卡米尔心中，克罗托就是这样一个丑陋的小老太婆，一个ฐ让人又爱又怕的女神。
这座雕塑也反映了卡米尔对生命和存在的脆弱感的理解：未来没有希望，只有死亡。女神的眼睛半闭着，她已经垂垂老矣，青春与健壮早已๐一去不复返。现在她所有的只是干枯、松弛和丑陋。她的头不堪卷曲长发的重负，颓然地歪向右侧。她的牙齿全都脱落了，嘴紧ู紧地闭着，下颌已经扭曲变形，这一切都说明了一种死亡的征兆。她的行动缓慢而沉重，末日将近，她已๐经没有什么好说。这是一个年老的女人，她发白如雪，几个世纪以来的蛛网重重覆盖在她的身上。这真是一座生动地表现死亡的雕塑。
第五章
徒劳的斗ç争2
但是，这一切又有谁懂呢？那些贵夫人厌恶地转过身去，她们显然无法接受这种丑陋的表达。
那ว么，《华尔兹》呢？那是一对迎风起舞的男女，两ä个相爱的情人拥抱着旋转在一起，表情迷乱而狂热。他们迷乱在彼此相连的肉体中，也迷乱在灵魂的狂乱中ณ，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他们静静地、有节奏地舞着，是那么欢乐、纯洁，渐渐进入投入、忘我的狂喜。男人的右臂环绕在女人的腰际，他的左臂稍稍离开身体，手掌张开，准备着迎接他的舞伴的右手。他的左腿向后弯曲，右腿则稍微前倾，好像正在准备转圈。他的头稍稍偏向她的右肩，似乎ๆ打算安心地靠在那里休息。女人的左手轻轻地搭在他的右肩上，右手放在他的掌心中。她也把头安详地靠向他的右肩。舞动，舞动，他们的肉体焕发出了青春的光彩，人们甚至能够感受到เ他们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在男人的身上散发着宁静、忠诚与成熟的独特气质。女人把自己完全地呈现给她爱的男人，那是建立在平等自由基础上的爱恋。他们迷失在这舞蹈的节奏当中，好像正在情人的耳畔轻轻絮语：“全世界ศ只剩你和我，我能感受到เ你的灵魂，在这一刻，一切皆为永恒。”
但是，为ฦ什么人们能够从中感受到的还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忧伤？那忧伤是如此明显，以至于人们不得不发问：他们要去向哪里？爱情的天国，还是死亡的地狱？没有人知道。
在《华尔兹》中，卡米尔不仅仅是一个雕塑家，还是一个音乐家。这对情人离开了喧嚣的人世，透明而孤独。他们在永恒的安静与和谐中迷失了自己，他们在倾听，倾听着神圣的天籁之音。卡米尔要表现的，是肉体、灵魂与精神和谐地融为一体的爱。《华尔兹》这个主ว题，清晰地传达了卡米尔关于爱情的理念，那ว就是肉体、灵魂与精神的和谐统一。
正是卡米尔的情感和灵魂给了她启示，她在这启示ิ下赋予这对男女以生命。而运动着的舞蹈被雕塑家用凝固的石头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的生命也将因此而永存。那似乎就是卡米尔与德彪西先生吧，在那个冬天的夜晚，寂静无人的小街上，他们永不停止地舞蹈，舞蹈。空气里都是欢笑……
在展览会的一角，德彪西先生默默地望着卡米尔。他们又见面了。
她也看见了他，高兴地向他走来。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眼圈呈现出淡淡的黑色，那是她长期超负荷工作的纪念。德彪西先生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没错，这是她，那个他曾深爱过的幽灵般的女人。
“您来得正好，德彪西先生。”卡米尔把他领ๆ到《华尔兹》跟前，“这座雕塑是送给您的，请您收下吧。”
德彪西先生微笑着收下了这份礼物，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会场。卡米尔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如果当初选择了和他在一起，也许一切都是另一副样子了吧？卡米尔不知道，这座雕塑一直被德彪西先生摆放在他房间的壁炉台上，不许任何人挪动，直到他去世。
卡米尔站在喧哗的大厅里，一种巨เ大的孤独感突然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所认识?